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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双方正寻找彼此相处之道、博弈之道、竞争之道。 |
中评社╱题:中美战略博弈的本质与国际关系体系的混沌阶段 作者:郑剑(北京),厦门大学台湾研究院讲座教授、中国孙子兵法研究会常务理事
【摘要】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时代,是新兴力量与守成力量关系重整的时代,失衡是现在进行时,复归平衡逻辑的必然,时间是变数。当前中美战略博弈,亦可谓“和平再平衡”与“强权再平衡”之争,两种文化、两种思维、两种战略、两种道路在“再平衡”十字路口危险相遇。正因为中美双方正寻找彼此相处之道、博弈之道、竞争之道,以此塑造亚太和全球战略再平衡架构,在中美关系复归平衡之前,其所牵动的地区和国际格局将处于一种混沌阶段。一是大国关系基本架构不定,相关关系亦无法尘埃落定。二是旧有格局体系出现支离破碎倾向,各国亦左右为难。三是大国博弈方式方法不定,影响充满变数。四是混沌持续时间不定,何时实现“再平衡”成为全球性战略追问。混沌阶段的中美关系有一定脆弱性。如何尽快结束中美关系和国际体系的混沌阶段,迈向清晰稳定、和平共处的新阶段,是当前重大课题。中美之间要增进彼此瞭解、适应,东西方世界之间也要增进彼此瞭解、适应,进而找到可长可久的和平共处之道、良性竞争架构。首先要汲取历史的教训,把握人类文明进步的正确方向。其次要加强文化的交流,从灵魂深处增进彼此瞭解。第三要树立国际的民主,使得世界各国都有“一国一票”的权利。第四要停止经济的“冷战”,发挥经济合作交流的定海神针作用。最后,要把“负责任的大国”这个要求落到实处,做到言行一致。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时代,是新兴力量与守成力量关系重整的时代,失衡是现在进行时,复归平衡逻辑的必然,时间是变数。从整个人类历史看,传统或现代国家间这种由混沌复归平衡的态势转化,往往是通过战争与冲突实现的,一个主导力量取代另一个主导力量称王称霸,或者维持一段“现状”。换言之,人类在其文明进步的历史上,尚未真正发现一条通过和平逻辑实现局面转换的普世道路。
思想家走在了前面。众所周知,自古以来中外思想家提出了一系列和平转换思想,“和平主义”这个词汇似乎也来自西方。但是,实践落在了后面。处于“食物链顶端”的国家或政权罕有愿意和平地放弃“唯我独尊”的地位,必然利用一切手段守成。他们认为,后来者或竞争对手,会与他们一样地去思想,一样地不择手段争夺国际体系的主导权,历史也会因之而一样地重复轮回。这也是迄今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的主流思维逻辑。他们面对中国崛起所产生的惶恐心理,很大程度上是他们以其思维逻辑揣度中国人的结果。这就是当今世界因为美国发起对华战略竞争而进入动荡不定的混沌阶段的思想根源。
一、中美不同思维主导下的大国博弈
当前的中美之博弈,是中国与美国、东方与西方的文化之博弈,表现为和平共处与霸权主义之争、多极化与单极化之争。
以和平的方式进取、以共赢的方式发展、以共享的方式定局,中国的思想家是先行者。2500年前的墨子就是一个典范,他提出“非攻”思想,指出,“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对照被美国搅乱的时下,可谓现实写照。同时代的一部《孙子兵法》,表面是教人打仗,实质是教人和平。“中华民族的血液中没有侵略他人、称王称霸的基因,中国人民不仅希望自己发展得好,也希望各国人民都能拥有幸福安宁的生活。”①当代中国的多极化、和平发展、人类命运共同体等主张,不但是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决定的,也是对积淀深厚的中华和平文化传统的继承和发展。多极化意味着相互制衡,不是少数国家说了算,少数国家说了算必然导致不平等,进而激发矛盾;和平发展意味着包容合作,不是不择手段,不择手段走到头就是战争与冲突;人类命运共同体意味着共享共赢,不是一家“优先”,个别国家“优先”就容不得别国更快更好发展。概言之,中国希望推动的新世界,是各国的“共识决”,不是“少数决”。共识覆盖面越大,便越符合和平的逻辑,越符合稳定的逻辑,越体现国际体系的公平、正义、民主、自由。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前总干事、日本人松浦晃一郎曾讲,中国自古以来崇尚的和平思想,在当代更值得弘扬与推广。②
美国的期望是守成,以“山巅之国”之尊、“民主自由”之旗、“头号强国”之力,号令天下、规矩天下、唯我独尊。这是基于霸权主义的罗马式和平。罗马式和平必然激发罗马式挑战,“修昔底德陷阱”逻辑即如此。特朗普政府的“美国优先”,是赤裸裸的霸权主义逻辑;拜登“以迂为直”的对华间接路线竞争战略,是穿上伪装衣的霸权主义逻辑。拜登政府对华战略竞争的三板斧:价值观联盟,经济、科技、军事压制以及有选择的有限合作,是这种罗马式逻辑的产物。价值观联盟是以美式“民主自由”为牵引、实力地位为后盾、软硬实力相结合、冷战经验为底色的美国联盟战略传统的战略竞争时代版,核心是美国霸权主导。经济、科技、军事压制是对苏冷战手段的再现,最大变数是其底线何在。在经济特别是科技领域,美国的“脱钩”方向是定数,“脱钩”程度是变数,核心是美国支配。在战略力与经济力、政策需求和经济规律的交织作用下,美国的对华经济、科技“脱钩”战略最终会走到何种程度,也是变数。在军事领域,目前同样难以清晰地判断美国的底线划在哪里。冷战时期,美国甚至一度不惜以核大战进行讹诈,包括对核战争一触即发的古巴导弹危机处理。时下,拜登政府虽多次强调中美不冲突、不打仗,包括北京时间(下同)2021年11月16日中美首脑视频峰会上,还重申这一立场。但是,假如美国对华战略竞争态势发展到面临其他手段失效的地步时,“不冲突”“不打仗”的所谓“底线”不会突破?
拜登政府明确把中美关系划分为“竞争、合作、对抗”三个领域,其中“对抗”的底线在哪里?这些都是疑问。实际上,美军早在奥巴马政府推进重返亚太战略时,便开始针对中国和俄罗斯的“大国高端战争”作准备。特朗普推出对华战略竞争战略后,这种准备加速推进。从业已披露的信息看,美国的“高端战争”概念是以大国摊牌式战争为基点的,涵盖局部战争、全面战争、核战争等传统领域以及网络、电磁战争新兴领域,几乎覆盖人类战争全频谱。美国单方面划定的有选择的有限合作领域,居于从属的次要地位,是非与中国合作别无他途的领域。例如气候、防疫、部分国际热点问题。此外,随着美军撤离阿富汗,反恐合作恐怕也是美国今后不能回避的。
美国的“竞争、合作、对抗”三分法,把利己主义发挥到了极致。按照自己的利益而不是换位思考的角度,单方面划定合作领域、合作方式、合作程度、合作评估,骨子里还是霸权、霸道。美国把可以合作的领域作为巩固发展优势的一种抓手,中国把可以“合作”的领域作为改善中美关系的切入点,两种思维逻辑形成的合作必然难以行稳致远。有着深厚集体主义、利他主义、天下观念的国家和民族,能更深刻地体会这一点。
美国一些对华具体政策论述也经不起推敲、有自相矛盾之处。此次中美首脑视频峰会前一周的当地时间2021年11月7日,美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接受CNN专访表示,美国政府过去犯下了一个“错误”,认为能够通过美国的政策从根本上改变中国体制,“但这不是拜登政府的目标……拜登政府的目的在于,塑造一个更有利于美国及其盟友和伙伴的利益和价值观的国际环境”。11月17日,即峰会第二天,沙利文与华盛顿智库布鲁金斯学会主席约翰·艾伦视频对谈中,重申了同样观点。深入分析沙利文这段话,不难看出其逻辑破绽。沙利文声称不改变中国的体制,却宣示要塑造更有利于自己及其跟班的国际体系。这个说法一方面可以解释为美国要画地为牢,强行把世界一分为二,一个是占支配地位的美国世界,一个是非美国世界或中国世界。但问题是,假如美国不认为它的世界是占主导地位的话,它就建立不起这样的世界;假如美国建立起了其占主导地位的世界的话,它必然认为重演了冷战时期一个世界“击垮”幷“改变”另一个世界的历史。说到底,还是想“改变中国”。另一方面,沙利文的这个说法也可解释为美国要用“环境”的力量演变中国。中国若与美西紧密联系、实现一定“接轨”,必须“自觉地”按照美西方标准“改变”自己,使得自己更像美国,这不是“从根本上改变中国体制”又是什么?
当年奥巴马政府推出TPP时,其基本出发点是对付中国和俄罗斯。美国在TPP的进入门槛设置了诸如国企比例、经济政治透明度等一系列条款,使得不“改变”的中国根本无法入内。拜登政府宣布不重返CPTPP,而是要在印太地区另起炉灶,商务部长雷蒙多11月17日宣布,美国可能将在2022年启动新的“印太经济框架”。我们可以想象,其所设置的进入门槛必然针对“拒绝改变”的中国以及俄罗斯等国,以复活奥巴马政府以国际联盟和环境的力量孤立、演变中国的战略意图。从这个意义说上,“印太经济框架”本质上是原汁原味TPP的进化版。
还应看到,拜登政府另起炉灶“以新代旧”,而不是像他在竞选时承诺的那样重返,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主因是中国宣布愿意加入CPTPP。因为一旦中国加入CPTPP,其庞大的经济洞吸力将在一定程度淹没美国的“改造力”。同时,CPTPP成员现状与拜登政府的价值观联盟战略幷不合拍,脱离了其“价值观一致”这一基本游戏规则。拜登政府的不得已而为之,也折射出中国政府提前布局、破局的高超斗争艺术和辐射列国、前景看好的强大综合实力。适当的时机结合适当的表态,打破了美国的战略算计,智慧与实力有机结合,威力无穷。
二、“再平衡”十字路口的危险相遇
当前的中美之博弈,是“和平再平衡”与“强权再平衡”之争。
美国虽已弃用诞生于奥巴马政府时期的“再平衡战略”这个术语,但“再平衡战略”的精神内核犹在。更何况奥巴马政府时期该战略总设计师库尔特·坎贝尔,摇身一变成了拜登政府首席印太事务协调官、“亚洲政策沙皇”。美国向中国发难,是因为感到其所主导的世界格局因中国的一步步崛起以及其他新兴国家的发展趋向,导致美国“独尊”地位丧失的战略“失衡”,所以美国要进行“归正”,实现“再平衡”。美国早期认为这种“失衡”的影响主要限于亚太,后来发现这种“失衡”将是全球性的,真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故美国站在全球战略的高度,重新审视“再平衡”问题。
新兴国家获取自身应有的国际地位,本是天经地义的社会规律。人类社会、各个国家应当顺应这个规律,以和平的手段实现世界格局的调整转化,推动单极世界向多极世界和平过渡,从而实现自然“再平衡”。正如习近平所指出的,文明世界应当“弘扬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坚持合作、不搞对抗,坚持开放、不搞封闭,坚持互利共赢、不搞零和博弈,反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推动历史车轮向着光明的目标前进”。③但是,美国相当一部分势力听不进去。他们竭力推动维持美国“一超独尊”地位的“再平衡”,柔性消纳新兴国家崛起造成的“失衡”,同时还想避免因不可控的战争或冲突造成的悲剧性“失衡”。但他们想到的办法还是老套路:遏制战略、联盟战略、冷战、政治战……对华祭出的战略竞争战略,是穿“新鞋”走“老路”。如此一来,两种文化、两种思维、两种战略、两种道路,在“再平衡”的十字路口危险地相遇了!
应当认识到,中美及俄罗斯等国,拥有人类有史以来最少数国家所能拥有的最强大物质能量。特别是美国,核武器库现役和储备核弹头数量超过5000枚,足以毁灭地球数十次。一旦相互矛盾发展到战争冲突层面,其战略对决的破坏力将是空前的,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失衡”,不但对当事国是灾难,也是全人类的灾难,其中不会有胜利者。所以,以负责任的态度处理彼此关系,也是一种世界性的责任。中美关系一举一动,不但两国人民关心,国际社会也不能不关心,一方面出于解决“如何适从”的问题,另一方面更出于对战争冲突风险的担心。近年来,美国政客、智库、意见领袖鼓吹对华备战打仗,使用一切手段把中国的崛起势头压下去。典型如班农、博尔顿、蓬佩奥之流,其相关极端和不负责任言论在美国国内、国际社会产生很大影响,不能不令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们担心。
好在美国内部有理性的势力存在,还在发挥著作用。这也是这次中美首脑视频峰会中美国突出强调管控冲突的重要原因所在。如果对华战争是可行的选择的话,对于美国这个仅有245年历史、45位总统,其间祇有3任总统、16年没有打过仗的国家来说,它会毫不犹豫地发动战争,至少是代理人战争。在特朗普时期,美国集中“全政府”力量发动对华战略竞争,大玩其火,竭力策动台湾、南海、钓鱼岛、中印边界以及新疆、西藏等一系列敏感热点问题复燃,刺激有关国家和地区或中国内部少数势力,向中国和中央政府发难,藉机“登高一呼”,组织壮大遏华联盟伙伴、“里应外合”不断制造麻烦。这与中国和世界多数国家希望热点不热、敏点脱敏、和平解决的方式方法迎头相撞。实力决定架构,方法影响态势,热点敏感问题,可能成为美中关系的重要爆点。国际社会普遍嗅到了战争冲突的气息,英国《经济学人》杂志把台湾看做“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引起普遍共鸣。至此,察觉到大国战争冲突风险的部分美国人才终于知所进退,包括美国在最近这次中美首脑视频峰会上,专门重申不支持“台独”,暂时给自己策动利用台湾问题划下止步的界限、给台湾民进党蔡英文当局泼下一点冷水。
但是,美国的这点反思远远不够,包括对台湾问题的策动利用也一刻没有停止。整体而言,在人类文明进入信息智能层次、国家间利益交融剪不断理还乱、核战争及破坏力已不亚于核武器的网络空间战争的破坏力已经使得大国都难以承受的新时代,大国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美国如何开展对华战略竞争、中国如何应对美国的新型挑战……这一切还都是未知数或者变数。其他多数国家或多边组织,或者左右为难,或者作壁上观,或者两面下注。祇有澳大利亚、台湾民进党当局这样缺乏战略远见的急功近利角色,才积极主动“选边站”,但左右不了国际关系的基本框架。换言之,两种文化、两种思维、两种战略、两种道路在“再平衡”十字路口的危险相遇最终会造就什么样的局面,目前依然是变数。
三、混沌阶段的“国际关系迷雾”与中美战略架构
混沌系统是指在一个系统中存在着貌似随机的不规则运动,其行为表现为不确定性、不可重复、不可预测。混沌理论认为,“一切事物的原始状态,都是一堆看似毫不关联的碎片,但这种混沌状态结束后,这些无机的碎片会有机地汇集成一个整体。”正因为中美双方正寻找彼此相处之道、博弈之道、竞争之道,以此塑造亚太和全球战略再平衡架构,包括相关的政治、经济、科技、社会、外交、战略、军事安全关系架构,所以,在中美关系复归平衡之前,其所牵动的地区和国际格局将处于一种混沌阶段。混沌的最基本特征是不确定性,借用德国军事理论家克劳赛维茨的“战争的迷雾”的概念,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时代,地区和国际格局这种阶段性的不确定性,亦可称之为“国际关系的迷雾”。
一是大国关系基本架构不定,相关关系亦无法尘埃落定。其中主要是中美关系。中美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中美关系基本结构将在很大程度决定未来国际格局体系基本架构,是国际格局的主结构梁。当前,中美双方的战略思考基本不在同一频道上。中国在推进民族复兴的框架下思考处理国际问题和中美关系问题,希望和平发展、和平再平衡;美国是在维持自身固有的“独尊”地位的框架下思考处理国际问题和美中关系问题,希望战略竞争、无条件“再平衡”。换言之,美国要维持“独尊”地位,中国希望建立多极化世界;美国要中国永远做美国的“大跟班”,中国希望中美平等相处;美国要一根主梁支撑世界,中国希望多国多梁结构合作支撑世界;美国对华战略竞争面临目标与能力之间的矛盾,其终极目标可能被迫调整,中国的终极目标一贯是明确的,即建立和平发展、互利共赢的多极化的世界,建构起名副其实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国际体系。2021年7月1日,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大会上讲话中再次重申,必须高举和平、发展、合作、共赢旗帜,推动建设新型国际关系,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11月18日,中国推出的首部《国家安全战略(2021-2025)》明确“树立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全球安全观,加强安全领域合作,维护全球战略稳定,携手应对全球性挑战,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中美两种不同的战略思维,使得两国战略博弈的领域和边界以及矛盾冲突的领域和边界、接触交流的领域和边界、合作共赢的领域和边界,一时成为变数或模糊地带。其他国家一时无所适从,相关地区关系牵连随动,国际政治、经济、科技、外交、安全、社会等领域层面不同程度出现动荡、不确定性,国际关系体系难以找到稳定的调整方向。即便在空前严峻新冠肺炎疫情认知和防治上,各国也不能不受到大国博弈、国际体系动荡的反常影响,科学问题受到政治干扰,一些国家和地区、群体误入歧途,全球抗疫争议不断、漏洞百出。这不能不说是人类文明的一种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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